女焱 作品

第96章 公主薨

“跪!”

眾命婦在掌禮太監的長嘯聲中跪地, 對著固倫福陽公主,即當今皇上的二公主長跪叩拜。

其實這樣盛大的喪儀已經逾矩,是不該對一個公主所行的, 即使是被追封為固倫公主。清朝公主封號是在出嫁前才封的, 二公主尚未談婚論嫁, 故而未定品級和封號,死後才被追封為固倫公主。

當今聖上一共只有兩個女兒, 更偏疼幼女, 奈何幼女早逝, 故而一時昏頭給了遠超品級的喪儀,雖然有大臣上奏, 但是見聖上那般感傷,不怕死的人都被聖上擼了官職打發回去, 故而也都不敢再進言。罷了, 逝者已矣,喪儀再隆重也不為過。

比起爭這些虛名, 還是他們實打實的權力更重要些。

莊嚴肅穆的喪儀之後, 命婦們哭靈完便要離宮還家。

有個貴婦低聲對著妯娌道:“方才可看見皇貴妃的臉色,慘白得要暈過去了, 太可憐了。”

“皇貴妃到底只有這一個女兒,白髮人送黑髮人, 可不是如此嘛。”都是做母親的人,看著也有感同身受之感。

旁邊那個貴婦可不認可:“那可是皇貴妃, 聖眷濃著呢,就是沒了個女兒也不會失寵。不像我們, 整日裡攥著爺們、孩子和財富。”

“可那還是孩子啊, 而且像我們這樣上了年紀的婦人, 和夫君的關係不是基本都靠著孩子來維持嗎。沒了孩子,和夫君說話的由頭都沒有。”那個年長些的婦人就有些惆悵,“雖然皇貴妃依舊保養得極好,都三十歲了還那麼年輕貌美,可男人不都是看臉的嗎?紅顏未老恩先斷,哪怕萬歲爺為了皇貴妃已經不進後宮快十年了,可誰能保證……”

“唉,可是有這些年的獨寵也已經夠了,那可是皇上!像我,進門不到一月,就因為小日子,夫君就去了通房屋子裡。”雖然人人口裡都說這要“賢良淑德”,可誰不願與夫君一雙人呢。

順治年間的董鄂妃,再如何受寵,也不耽誤順治爺和其他妃嬪生下子嗣;可自萬歲爺登基以來,就從未有這樣的事。便是傳聞康熙爺多次想整治皇貴妃,治一治她這“狐媚”的名聲,也都被萬歲爺壓下去了。到底萬歲爺大權在握,又有軍權和武器,故而太上皇也稍佔下風,尤其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太上皇就開始去各地微服私訪去了,更少沾染萬歲爺後宮事宜。

可實際上,還是女人更懂女人。

她在年節之時曾見過人群中的皇貴妃,玉一般的美人,端的是溫柔高貴,嘴角噙著笑,待人溫和有禮。像她們見過的得寵的妾室,哪怕再老實的人,偶爾也會洩出一絲自得的情緒。可皇貴妃見著皇后從來都沒有這般情態。

尤其是說句不當講的……

皇貴妃娘娘見萬歲爺的眼神和見她們也沒甚不同,二者之間似乎也是萬歲爺剃頭挑子一頭熱——呸呸呸,謬言謬言!

貴婦不敢去想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只能轉頭說其他話去。

*

碧兒扶著哭著抽噎的元夕回到床榻上,安撫道:“娘娘緩緩,你也知道的,咱們公主不是……您還是要注意身體。”

元夕本來是抱著演戲的心態去的,可到底未來難以捉摸,看著瑚圖裡的牌位,聽著其他人哭靈的聲音,她又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複雜的感情交織,再加上對未來的擔心,一哭就停不下來了。

一開始只是做戲,結果卻動了真情,越哭越心酸,這些年的心酸和抑鬱彷彿藉著這由頭一氣全哭了出來。

“怎麼還在哭。”胤礽走進來瞧見的便是碧兒捧著茶碗求元夕止淚用水的情形,當即皺眉上前拿過茶碗,眼神一瞥,讓碧兒出去,他則坐在元夕身邊,手便自覺摟了上去。

元夕扭頭不去看,自己止住哭聲,強硬著嗓子道:“沒事,只是思念瑚圖裡罷了。海事危險難料,兒行千里母擔憂,自古如此。”

“她已經大了。”為了讓瑚圖裡死亡這場戲令人信服,他給了這場最盛大的葬禮,破天荒的讓朝廷命婦去跪皇室公主,在眾人的不滿和罵聲中,正好讓瑚圖裡悄無聲息地離場。

若是未來之事能成,此舉就會被盛讚,成為美事、典故。

若是不成——他確實要想到最難的結果,那就要安排人收回海外之地。

“我已經為她鋪好了最好的路,瑚圖裡自然也不可能不承擔任何一點風險。”

只是當地即使叛離大清,即使他們的軍隊去往那片土地很是遙遠艱辛,但是一旦船隊去了,必能拿下。畢竟當地人煙稀少,這些年零零散散送過去的人,加起來也不過上萬青壯年和女眷,搞基礎建設尚可,可抵禦軍事終究也是螳臂當車。

這些年瑚圖裡自己命人再組建了人去,不過人數也不多,那片土地上,便是加上土著,男女老少至多也不過五萬。這樣的力量,勉強就是個小鎮,算不得什麼。

只是胤礽不會對元夕說這些,他知道,他已經把元夕養成了籠中鳥。

哪怕她再向往外面的自由,再向往外頭的日子,可實際上,她已經沒有了闖蕩的勇氣。

所以,她開始明裡暗裡幫弘皙說話,他都明白。他也願意,給予她一點心安。

這樣想著,胤礽把元夕攬入懷中,語氣溫柔地寬慰著。

女兒已經離開,他會成為元夕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

*

漸漸的,自從固倫福陽公主走後,皇貴妃便日漸深居簡出,整日裡除了看書寫字便是念佛。明明面上還是嬌美溫婉的,可眼神卻漸漸形容枯槁。

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把持住帝王呢?

可就在其他官員蠢蠢欲動時,啟元九年的年末,她忽然又煥發出生機,眼睛裡又閃著光。雖然身子越發如神仙般清瘦飄逸,可笑容和眼神卻活了過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麼。

只有元夕和皇帝知道,她們收到了遠方的來信,遠方的人平安而向上奮鬥著。

到底是皇貴妃,宗法上的副後,她的變化佔據了京城上層階級的話題主題後,似乎就讓人忽略了一些消息。

不知是不是年節清寒,同樣是在雪地裡跪拜萬歲爺,今年病的格外多,太醫都幾乎跑斷了腿。可明明似乎是小風寒,卻越拖越久,纏綿病榻,最終好些人都沒了。整個二月間,京城幾位達官貴人和能吏都舉辦了葬禮。

這些人大多年輕,只有妻子和一兒半女,年輕喪夫,妻子大多承受不住,選擇青燈古佛或者帶著孩子返鄉。

只是雖然病逝的人多,可聖上的龍氣到底震住了場子。

瓜爾佳氏的菩薩保大人同樣纏綿病榻,萬歲爺身邊的何玉柱去表達了慰問,沒幾日那人病竟然就好了。

到底是真龍天子啊!

京城裡一時就流傳起這樣的說法。

元夕卻不在意,她已經開始期待等著一年一度的信件了。孩子和男人,如今她還是覺得孩子更靠得住。

她能感覺到,許是近一年她了無生機的狀態,讓胤礽更瘋了一些,對她的控制慾更強了。如今她自己都不知道胤礽對她算不算愛情,似乎比起希望她快樂,胤礽更希望她能一直留在他身邊,哪怕就是一個掛件。

想到這裡,元夕一日醒來,像是閒話一般問向碧兒:“冬柔上個月進宮請安時帶著的果脯極好,讓她過兩日進宮再帶些吧。”

“是。”

*

啟元帝必定是個名章之治、銳意進取的帝王,在他的治理下,大清蒸蒸日上,日新月異。

曾經誰能想象呢,能日日看著朝廷發佈的大清日報;穿著便宜的紡織品,玻璃和香皂等走入千家萬戶……甚至居然開始出現不用馬拉著的車子,走在枕木和鐵軌鋪成的道路上。剛剛鋪上這樣的道路時,處處都有人巡邏,嚴抓偷鐵軌的人。

只是等到火車真的上路之後,就幾乎沒人幹這樣的事了。

天爺啊,這世上居然跑得這麼快的車。

要是這鐵路能通到他們村子裡,那豈不是去大城市打工掙錢都方便?

嘿,誰不知道工廠好,人人都羨慕進工廠的工人,時常都有肉吃,還能穿著統一的厚實工服。而頂窮的人家,連完整衣裳都只有一件,誰要出門就給誰穿,誰都想進城去當工人。

也因此,種地的人都少了些,所以上頭又特地降低了田賦,就是為了留住農民。嘿,這日子還真的越過越好哩。

雖然聽村裡的先生讀的報紙,多是在誇康熙爺,可百姓心裡都有桿秤。

康熙爺在位他們吃不飽,啟元爺尚未他們就能吃飽了,所以哪個是好皇帝?

康熙帶著人微服私訪到村子裡時,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農人閒言。身邊人都不敢說話。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他們都長跪不敢言,生怕太上皇動怒。如今嘛,聽得多了,回回都跪的話,衣服都要磨破了。

“梁九功,你看那個村裡婦人穿著的衣裳。”康熙忽然道。

那是一個年約四十歲的婦人,長得白胖,穿著紡織廠的統一衣裳,衣服上印著鮮亮的紅字“陸縣紡織廠”。她手裡提著油紙裝的熟食,走進村子裡,便有人追著問廠裡是否在招人。

她卻懶懶道:“唉,廠子確實不缺人。好姐姐,若是要招人,我肯定想著你。”

就是這樣一句話,身邊人還有些感恩戴德。

梁九功不明白康熙的意思,他只看到了統一的工服。

“那些年,我們出來時,農人都打扮得灰頭土臉,衣服都是灰褐的布料,可如今你看,多是鮮豔的衣裳。果然我是老了。”

梁九功道:“但老爺看到這樣的情形卻是笑著的啊。”

康熙先是一愣:“這般勝景,自然是要笑啊!”

至於後宮的亂事,罷了,一個無子的女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