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 114 章 養一隻小木魚

但這也不意外,沒人會喜歡奪走自己父母的兇手。

……怎麼會有人喜歡奪走了父母的兇手?

馬上就要開始比賽,記者見他神情恍惚,看起來狀態極差,有點不安:“你……還好嗎?要比賽了。”

現在的虛擬比賽都是在意識空間進行,虛擬設備也被做成了賽車造型,選手還是坐在賽車裡、手動操作,已經做到了最大限度模擬現實。

那個年輕賽車手把頭盔重重砸在賽車上。

大部分選手都已經就位,幾個林氏俱樂部所屬的賽車手都還站在外面,裁判正要催促他們進入虛擬設備,就被這一聲嚇得吹了啞哨。

現在的虛擬設備隔音極好,已經進入比賽區的選手聽不到外面的聲音,在意識世界裡的跑道上飛馳。

這種賽車用不著做防護,很不經打,看著和過去差不多,其實只是個漂亮的花架子。

年輕賽車手沉默著用頭盔砸著車,他看起來沒什麼表情,那動作像是機械性的重複,又像是日復一日的枯燥訓練。

記者沒想到會鬧成這樣,急著找人來攔,其他的幾個賽車手卻只是站在原地。

影子被晃眼的頂燈照得極短,又被側面看臺的探照燈拉得極長。

這是個有些詭異的場景——有人在飛馳,有人停在原地,有人在砸車。

那臺虛擬設備很快就被毀得差不多,年輕賽車手砸碎了玻璃,又要去砸內飾,才被其他人拉住:“小心手,小心手……”

年輕賽車手不停掙扎,其他幾個人不得不死死抱住他,拉扯間撞到三腳架,攝像師防備不及,手裡的攝像機滾在地上。

“……教練,鶴姐。”年輕的賽車手被幾個人按住,還在啞聲道歉,“我們沒救寶寶……”

鏡頭滾了幾滾,一動不動,看著刺眼的白熾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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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飛捷的視線完全遊離,他像是個向外溢散濃濃陳腐死氣的骷髏,任憑針管往血管裡注射抑制劑,冰冷的手銬扣住手腕。

林飛捷問來逮捕自己的人:“穆瑜呢?”

調查員穿著褐色制服、佩戴紫色徽章,聞言就皺起眉,看了這個披了人皮的畜生一眼:“我們會保護他。”

“你們?”林飛捷的脊椎像是被這番折磨硬生生磨斷了,他被拖著往外走,笑得詭異,“不不……沒人能保護他。”

他是輸得一塌糊塗,那狼崽子的確夠狠,打斷了他的骨頭,馬上就能要他的命。

“他以為……他贏了嗎?”林飛捷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有這麼好心?”

汽聯的1792號檔案,不只是證據,也是個陷阱。

——那是事故發生當天,完整的全息影像。

因為要從現實比賽轉為虛擬賽事,林氏所屬的俱樂部也在提前準備,進行了大量實景拍攝。

那是相當詳盡、和事實完全一致的影像,由儀器自動記錄,防火外殼只差最後一點就徹底燒穿,磁盤後來從灰燼裡被回收。

穆瑜受得了嗎?

在林飛捷得到的那些記憶裡,成年的穆瑜並沒得到這個。

穆瑜只是找到了第三視角的錄像,找到了一些當事人,把這些證據彙總,在退圈時完全公開。

做完這些的穆瑜,就跑去沒人知道的地方,病了整整一年。那一年裡的病危通知書下得像雪片,絕大多數時候,穆瑜都昏迷著人事不省,只能靠機器勉強維繫生命體徵。

換成完全真實的全息影像,親眼看著自己的父母朝鏡頭揮手、比心,蹦蹦跳跳地逗寶寶高興,一個車隊的人邀請小木魚來俱樂部玩,看著穆寒春讓賽車做出精彩絕倫的特技動作。

看著一朝天堂墜入地獄,烈火吞噬一切,甚至連那痛苦掙扎也要親眼目睹。

無法逃避、無法阻止、無法退出,閉上眼睛也能聽見聲音。

這會不會成為永久的夢魘和囚牢?

換個能狠得下心的人,大概能好很多。

可惜要看這一切的是穆瑜,是穆寒春和寧鶴的兒子。

他要看他父母給他的生日禮物,是兩份正式辭職的證明,和厚厚一沓車票。

穆寒春和寧鶴要帶著他們的寶寶去看世界,那兩個沒出息的傢伙是這麼說的——他們要帶寶寶出去玩,去周遊世界,去吃所有好吃的東西,慢悠悠長大。

他們給小穆瑜準備的生日禮物,是一個完整的、再也不分開的家。

……那個幽靈真的準備好看這些了嗎?

林飛捷把藏在牙根的膠囊用力咬碎,那是他早給自己準備的、用來解脫的藥。

他不在乎什麼身後名,別人說他“畏罪自殺” 也好,說他“膽小如鼠” 也罷,都無所謂,反正人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俱樂部垮了,峰景傳媒廢了,林家眼看就要崩盤,林飛捷才不會把自己交給任何人審判。

他到現在才明白那些記憶根本不是什麼因禍得福,是誘他入套的餌料,可惜已經晚了,他這次錯的比上次更離譜。

要是更年輕的他,能撿到這次的記憶碎片,提前防備……

“提前防備?更年輕的你?”

拖著他的調查員忽然停下來:“死了怎麼會什麼都不知道?”

毒藥帶來的麻痺正迅速吞噬他的知覺,林飛捷的四肢百骸都被冰冷細線貫穿,身體像是個軟塌塌的爛塑料袋,雙眼卻驚恐地瞪圓。

……他明明沒說出聲音。

這人怎麼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事?”那調查員像是直接在和他的意識對話,“我不是人。”

林飛捷已經說不出話,他瞪著渾濁的眼睛,像是聽到什麼極荒唐的事。

“我是苦楝的樹枝,楝中世界的使者,我們來帶你回去。”

調查員說:“你們這個世界已經被完整接管,以後由我們來負責意識世界的監督工作。”

“在我們這裡沒有解脫呢。”調查員的態度很好,見他走不動,就用樹枝穿透他的肋骨,拖著他向前走,“死了也什麼都知道——你的假釋時間到了,接下來得完整服刑,所以沒有更年輕的你了。”

“什麼……”林飛捷驚恐地囁喏,他現在比記憶裡的十年後更恐懼、更慌張,更不知所措,“什麼意思?”

苦楝調查員停下來看他,深紫色的眼瞳裡映出他狼狽的癱軟身形。

“你不是提供了‘重要節點’嗎?”調查員說,“我們本來很犯愁,怎麼把穆先生送去那個時間。”

穿書局也不是隨意跳躍時間的,需要一個關鍵的重要節點——尤其是這種新打下來的世界,要想準確定位到更靠前的時間線,可沒那麼容易。

能作為重要節點的道具其實很稀少,如果這是條從未被回溯過的時間線,就需要同時滿足“客觀存在於目標時間點” 和“記錄下了目標時間點詳細畫面” 兩個要求。

林飛捷提供的節點道具很完美,穆先生可以帶著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和他的一缸樹,回去阻止一切發生。

成功以後,就會自然生出一個平行世界的時間線,會有很幸福的一家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那個平行世界。

——只不過,因為林飛捷需要服刑,刑期還相當漫長,就不方便出現在任何一條時間線裡了。

“你要服刑,每個時間線的你都要服刑,苦楝樹的樹齡很長,成百上千年。”

調查員說:“請放心,等穆先生解決了爛攤子,我們會幫你合理‘消失’在那個世界的。”

林飛捷怎麼可能放心,他劇烈掙扎起來,徒勞地想要逃脫。

某一個節點,他聽見“呲啦”一聲,他的意識從身體裡被扯出去。

那是種相當詭異的視角,他驚懼地看著自己倒在地上,一串數據被導入目眥欲裂、猙獰身亡的身體,幫他站起來。

他得活著去接受現實世界的審判,供出人性泯滅的同黨,供出那片灰色區域的全部參與者和庇護者。

而他本人的意識,還有那些兇手的意識,都要來服刑。

調查員拖著昏死過去的意識,邊看錶邊走,像是拖一隻麻袋:“動作快些,我要趕去看。”

穆瑜在穿書局的人緣非常好,很多人和樹都已經跑去幫忙了。

那會是一條全新的世界線,沒有傷害和遺憾,沒有猝不及防的分離。

苦楝樹很著急,撥開幾片雲,用樹枝搭涼棚:“見到長大的穆先生,穆先生的爸爸媽媽會嚇一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