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第四個世界（3）

 房間裡很安靜, 船醫在不遠處坐立不安。小黑狗趴在男人懷裡，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黑辰石像??不死心一般，抬手摸了摸右側肩膀。  確定??面真的什麼都沒?, 他手指微不可查地輕顫一瞬，便很快恢復平靜。  動作幅度很小, ???距離他最近的小奶狗能看到。  沉默許久，黑辰石平靜地開口：“除了右臂，還?哪受傷了？”  他表現得很冷靜, 彷彿不??斷掉慣用的右手，????受了點皮外傷。  船醫摸不清他心中的想法, 猶豫半晌還??不??道該怎麼開口。  她指了指被子，聲音裡帶著些哽咽, “你的兩條小腿也……”  黑辰石還坐不起來，沒辦法自己查看雙腿的情況。  他先??簡單安慰了船醫兩句，而後面色如常地問：“受傷了, 還??斷了？”  船醫擦擦眼淚，“截肢了。”  黑辰石抿抿唇，冷淡地嗯了一聲。  “蒼穹星號維修的情況如何？去把航海士、水手領班、槍.炮手、維修工隊長和秘書叫過來開??”  “爆炸應該?船體造成不小的損傷，我需要根據船體損傷的情況, 避開一些區域。”  雖然船長一直表現得很沉穩理智，但船醫沒想到他傷成?樣，還???麼冷靜。  她想告訴船長注意身體。  黑辰石搖搖頭, 說??等海域太過混亂。接??來他們要途徑一個大海盜團的領地，和兩個海軍駐地。  他們一眼就能看出蒼穹星號船體受損, 必須儘快根據情況, 做好?應的準備。  他的神態語氣實在太鎮定，船醫??意識聽從了他的命令。  在臨出門時, 她?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船長，你接??來?什麼安排？”  “哪??面？”  “身體上，在你昏迷期間，我們討論出三個……”  “肢體再生、接假肢和坐輪椅？”  船醫點點頭。  黑辰石停頓幾秒，“接假肢，等開完??，你和木匠過來給我確定假肢。傷口癒合之後，儘快接上。”  ?回船醫沒?被他的??路牽著跑。  她推推黑框眼鏡，認真地提議，“船長，肢體再生的技術?經很成熟，你完全可以……”  黑辰石沉聲打斷她的話，“你可以百分百確保我肢體再生後，不??變成怪物？”  “我保證未來兩年內，你的身體不??出現異變。”  “那兩年後呢。”  船醫沒吭聲。  黑辰石緩緩眯起眼睛，藍綠色的異瞳審視地盯著門邊的女人。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星星子，你忘記上一個嘗試肢體再生的船員，最後變成什麼樣了？他變成和那些蟶子一樣的怪物。”  “至少他還活著，而且也沒失去理智。我上週去地??室看過，他除了長?奇怪，和正常人沒區別。他還??產珍珠，船上多出不少收入來源。”  黑辰石臉色驟然沉??來，“我說過，我寧可死也不??變成那種怪物！他產出來的珍珠全都扔掉，一顆都不許用！”  “肢體再生的事情你不要再提，快些去找人，我還要養傷休息。”  他沒?罵人，語氣和眼神卻很兇很?威懾力。  船醫星星子被嚇了一跳，匆匆辯解一句，“我不??貪那些珍珠，我沒拿過那東西。”  便紅著眼眶，跑出去叫人開??。  船醫室的大門關上，屋內重?陷入寂靜。  黑辰石沒?去看身旁的小奶狗。  他深吸口氣閉上眼睛，用僅剩的左手將被子拉過頭頂，縮在被窩裡一動不動。  系統圍觀完全程，忍不住臥槽一聲，【辰哥好牛逼，他居然一點事都沒?。?要??換成我。一覺起來??現自己沒了腿和右手，我能哭好幾天。】  ‘辰哥早就崩潰了，他也想哭，他憋著呢。’  【？】  ‘辰哥???艘海盜船的船長，??團隊的主心骨。海盜船受損，船長重傷昏迷。再加上沒人坐鎮，船員們本來就很慌亂。要??船長醒來之後直接崩潰，哭天喊地尋死覓活，那?艘海盜船也就廢了。’  【不至於吧？】  ‘至於，剛剛他們兩個的?話你也聽到了。?艘船目前還在??等海域，?裡屬於灰色地帶特別混亂。再加上蒼穹星號按照原定計劃航行，??途徑海軍基地和海盜領地，百分百??被襲擊。’  ‘如果辰哥不出來主持大局，?艘海盜船能不能活著走出??等海域，還??個問題。’  系統聽懂了，嘟嘟囔囔說著船長可真不好當。  俞潼沒再理??系統，撅著屁.股鑽進被窩裡，湊到黑辰石腦袋旁邊。  他舔了舔男人的臉頰，沒?舔到淚珠。  辰哥沒?偷偷哭，?不正常。  ————  從黑辰石得??自己失去右臂開始，心?靈犀道具就不斷給俞潼傳遞來複雜的感情。  震驚、錯愕、痛苦、絕望。  強烈的情緒如同潮水，在俞潼心裡翻湧，幾乎快要將他徹底淹沒。  道理他都懂，他也理解辰哥?什麼要假裝平靜。  可他不??道一個精神處在崩潰邊緣的人，??怎麼強撐到現在的。  ?不像他的辰哥。  俞潼記憶深處的辰箐做不到?點，雲銘辰、辰夕和辰晏禮也做不到。  在他穿越過來之前，?個世界的辰哥，一定吃過很多苦受過很多委屈。  辰箐小時候過得也很不好，但他大部分時間都和俞潼在一起。  兩人?依?命抱團取暖，看似都很堅強冷漠，實際上早?習慣在難過的時候，向???尋求安慰。  無論??俞潼還??辰箐，在瀕臨崩潰時，都??控制不住地掉眼淚。  因?在他們兩人的認??裡，哭??在向伴侶求助。??要掉眼淚，就??受到無微不至的關心和保護。  前三個世界遇到的三個辰哥，雖說難過的時候不??嚎啕大哭，多少也??掉點眼淚。  俞潼越看越覺得，黑辰石不??堅強到完全不??崩潰。  觀察著辰哥的反應，感受著心?靈犀道具傳遞來的情感。  俞潼心裡忽然升起一個荒唐的念頭。  或許曾經?人在黑辰石哭泣時，嘲笑辱罵過他，甚至毆打他。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哭泣?種很平常的事情，黑辰石?很深的心理陰影。  所以即便房間裡沒?人，即使心裡再崩潰，他也????躲在被子裡打哆嗦。  緊咬著牙，不敢讓自己掉出一滴眼淚。  俞潼能看破黑辰石的偽裝。  他??不得辰哥?幅樣子，他快要受不了了。  ————  趕在??議開始之前，黑辰石靠僅剩的左臂強撐著起身，讓自己保持靠牆坐??的姿勢。  船員們一進船醫室，就看??他們的船長面色平靜地坐在床上。  左手放在被子外面，隨意地逗弄著小黑狗。  黑辰石彷彿察覺不到船員們探究關切的目光，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冷靜。  就連那雙藍綠色的異瞳中，都閃著銳利的鋒芒。  船醫欲言?止，最終還??忍不住開口：“船長，你?樣傷口不??疼麼？”  “??疼，不過不嚴重。坐著開????便一些，??議時間不??很長，不礙事。”  黑辰石嘴上說著不礙事，正在咬他指尖的俞潼，卻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小幅度顫抖。  他疼得直哆嗦，硬??沒讓外人看出異常。  俞潼覺得，就算他??海盜船長，需要安撫人心主持大局，他也沒必要強撐到?種程度。  除非他潛意識裡，認??艘船很不安全。  也可能不??潛意識，??他早就??道船上存在隱患。  ???表現得足夠強勢，他才能靠著船長的威信，讓船上不穩定的因素安分??來。  ????依照辰哥的性子，他?什麼??任由那些危險就在身邊？  ??不確定隱患到底??什麼？  ?或者??，船上的隱患實在太多了，即使??辰哥也沒辦法根除。  開了一個多小時的??，安排好接??裡的航向路線和目的地。再由船醫和木匠一起，給黑辰石量身定做假肢。  折騰完?一切，時間?經走到晚上8點。  黑辰石吃完晚飯，躺在床上小憩。  他狀態看上去很好，像個沒事人一樣，用剩??的左手?一搭沒一搭地逗弄著小狗。  船醫星星子端著水盆走過來，提出幫黑辰石擦拭身體。  ??天他殺了不少蟶子怪，還被炸得滿身??血。身上髒的厲害，確實該擦。  星星子??醫生，由來她處理也很正常。  道理俞潼都懂，但看著卡在-35的偏離值，他心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  人都殘疾成?樣了，辰哥的偏離值不可能不掉。  黑辰石心裡憋著一股火，他能冷靜到現在，全靠咬牙硬撐。  再稍微受點外界刺激，黑辰石的心理防線很容易徹底崩潰。  到時候偏離值??來一次大跳水，目前看著還很好?處的反派，也指不定??黑化到什麼程度。  依照俞潼的瞭解，在最狼狽的時候被不熟悉的人擺弄來擺弄去，就屬於??讓辰哥感到難堪的事情。  辰哥很要強，自尊心也很重。  完全清醒的狀態??，看??自己殘缺的身體暴露在外人的視線中，???辰哥的精神造成二次傷害。  俞潼穿越到?個世界，還不到一天的時間。  他不瞭解黑辰石，不??道他在不在意?些。  不過從反派甦醒後的一系列表現來看，他肯定在意得要死。  最重要的??，他似乎還?一些心理陰影。  ————  眼??著星星子靠近，黑辰石臉色沉??來。  他抗拒地蹙起眉， “你想給我擦身體？”  船醫點點頭。  “我昏迷的時候沒處理。”  “?做過簡單處理，但你後來?出了很多汗。”  黑辰石想翻身背?她，努力半天，也沒翻過去。  銀??色長??遮住他的面容，他緊抿著薄唇，眼中的光芒暗淡??去。  理智告訴黑辰石，船醫????在照顧他。  可眼睜睜看著自己像個廢人一樣，??能躺在床上等人照顧，?黑辰石來說就??一種折磨。  船醫同情的眼神落在身上，像針扎般難受。  ?那麼一瞬間，黑辰石忽然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個殘疾人。  他??廢物了。  黑辰石如同被抽掉脊柱，緊繃的身體瞬間癱軟??來。  他故作平靜地望著船醫，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那些不願意想起的回憶，卻?一次在腦海中浮現。  他就像??在意識清醒的狀態??，睜著眼睛做了一場噩夢。  黑辰石原本?一個很幸福的家庭，他父母都??小海盜。  ?一天，他的媽媽不小心斷了條腿，成?殘疾人，不能繼續??海尋找寶藏。  他們被趕??海盜船，在附近的小島國安家。  母親沒辦法掙錢，他每天跟著父親??海撈老物件。  他們沒?船，不能離家太遠。離海岸近的地??，也撈不到什麼好東西。  不管黑辰石多努力，他們家還??越來越窮。  直到?一天，他爸爸給他媽媽打了藥，讓她變成了蟶子怪物。  他說?個??法，??一同??海的漁?告訴他的，?個國家很多人都在用。  體力??降的老人、腦袋笨的孩子、不能??地勞動的殘疾人。  他們都??家庭的拖累，??國家的累贅。  存在的唯一價值，就??變成蟶子怪物，不斷地給家庭生產珍珠。  爸爸指著在地上蠕動的媽媽，跟黑辰石說，他幫她實現了人生的價值。  還要他謝謝媽媽，給家裡帶來不菲的收入。  從那之後，年幼的黑辰石每次??海都特別小心。  他生怕自己受傷，也變成殘疾人。  到時候他也要變?怪物，沒日沒夜地產珍珠。  ————  也不??道??黑辰石神經太過緊繃，還??爆炸衝擊帶來的後遺症，還沒?完全消失。  記憶中的畫面，和眼前的景象似乎融合到了一起。  在船醫星星子掀開被子的瞬間，黑辰石心中的恐懼達到頂點。  他八九歲時??海撈東西，回家的路上扭到了腳。  看??他一瘸一拐回家，父親渾濁的眼睛忽然變得異常明亮。  他用力將他按在餐桌上，在他耳邊興奮地說著，“你殘廢了，依照?個國家的法律，你要??個家庭做貢獻。”  “你別怪爸爸，爸爸也沒辦法。???國家的要求，你也不想爸爸進監獄，?不?？”  記憶中年幼的自己，還在拼命跟男人解釋。說他沒?殘廢，????扭傷了腳踝，休息幾天就??好。  沒人聽他的辯解，也沒人來救他。  他??能看??爸爸貪婪的眼神，和正在往外吐珍珠的媽媽。  黑辰石勉強從回憶中掙脫，他側側身體想要把自己斷掉的右臂藏起來。  他不想變得和母親一樣。  ————  ??船長不再抗議，船醫星星子解開他襯衫的紐扣，拿著溼毛巾準備給他擦拭身體。  俞潼蹲在被子上，歪著腦袋圍觀。  從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辰哥低垂的眼眸裡，滿??遮掩不住的恐懼。  隨著星星子的擦拭，黑辰石眼中的恐懼越來越深。  心?靈犀傳遞來的強烈感情，壓得俞潼喘不上氣。  他媽的，臭就臭吧，總比?辰哥精神造成二次傷害要好。  星星子快速擦拭完上身，抬手準備繼續往??掀被子，船長的呼吸突然變得更加急促。  星星子以?船長不習慣和女人?樣接觸，一邊擰毛巾一邊道：“要不我把天螺叫來，讓他給你擦??半身？”  船長沒說話，狀態似乎?些不?。  星星子剛要轉頭，一直老老實實的小黑狗，忽然蹦到床邊，?著她瘋狂大叫。  同時叼住她給病人擦身體的毛巾，使勁往地上一丟。  星星子冷著臉撿起毛巾，小狗?叼住丟??去。  一來二去，船醫?些不耐煩了。  “你再?樣不懂事，今晚沒?肉骨頭吃。”  “汪汪！”  “我在給你主人擦身體，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小奶狗忽的一個飛撲，用力撞在臉盆上。  臉盆本來就放得不穩當，被小奶狗全力一撞，直接掉??床，扣翻在地上。  “黑珍珠，你怎麼?麼淘氣！”  “汪汪，嗚嗚汪！”  吵鬧的聲音，將黑辰石從夢魘般的回憶中喚醒。  他轉頭看去，一??煤炭一樣黑的小奶狗，以守護者的姿態擋在他身前。?著床邊的星星子，??了瘋似地大叫。  黑辰石沉默一瞬，抬手敲敲小黑狗，“蠢東西，你攔著她做什麼，她?不??要害我。”  剛剛還很兇狠的小奶狗，立刻轉過身，?著他奶聲奶氣地哼唧。短短的小尾巴，在身後搖得飛快。  星星子嘆口氣，拿著另一條幹淨的毛巾走過來。  被小奶狗打斷回憶，黑辰石混亂的大腦稍微清醒點。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意識到自己狀態不?，他看了船醫一眼，“過幾天再來給我擦身體。”  星星子嗯了一聲應??，腳??動作卻沒停。  俞潼正準備汪她兩聲嚇嚇她。  一直沒吭聲的系統，突然疑惑地問：【小魚魚，船醫??好人麼？】  ‘從她的表現來看，她??壞人的可能性很小，怎麼了？’  【嗯……那她?什麼要在毛巾??面，藏一個針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