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27章 鹽水煮豆子



 秦王為這件事笑話了朱襄很久。


 “這次又沒用水泥,當然不塌。”朱襄辯解道,“失敗是成功的阿母,下次我一定能成功!”


 秦王“嗯嗯”,臉上還帶著嘲諷的笑。


 白起額頭上又沁出了冷汗。


 他再次小口小口地深呼吸,平息心中的震撼。


 秦王嘲諷完後,繼續道:“水車建起來了,你不是說要用趙兵的兵器鑄造農具?我同意了。”


 各國君主只在正式場合和顯示出自己威嚴的時候用“寡人”(楚王是“本大王”),平時仍舊用“我”甚至“予”,沒有後世那麼多規矩。


 秦王與自來熟的朱襄熟悉之後,也懶得再裝了。


 老秦王在六國人心中和鬼神差不多可怕,但他實際上是一個很隨和肆意的人。


 其實看秦國曆史的記載,秦國國君基本都不太喜歡繁文縟節,平時很隨和肆意,甚至偶爾還會浪過頭。


 秦王在初次請教範雎的時候,就在范雎面前長跪不起,口稱“先生”。


 在范雎怕得罪宣太后,不肯說得太深時,秦王委屈地問了好幾遍“先生不肯賜教我嗎”“先生終究不肯再賜教寡人了嗎”,還對范雎說自己愚笨,得了范雎是自己祖上燒了高香。


 這樣的秦王,私下能有多霸氣?


 朱襄家的始皇崽半夜驅車去找王翦嚶嚶嚶抱著大腿哭不要離開我啊,完全和他曾祖父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這就是老秦人家的遺傳。


 朱襄是一個沒有多少階級觀念的人。哪怕來了這個世界好幾年,但現在自己不是都要死了嗎?他怎麼放鬆怎麼來。秦王要在他面前裝長輩,他就敢在秦王面前真的當自己是晚輩。


 還是後世那種敢對長輩拌嘴的晚輩。


 “謝謝秦王,秦王是個大好人!”朱襄拱手高興道,“我現在就去……哎喲。”


 秦王順手將捲起的竹簡敲到朱襄腦袋上:“養病,讓相和去。”


 朱襄揉了揉腦袋,道:“沒想到相和是墨家鉅子。我還以為鉅子是一個人,和荀子孟子孔子老子一樣呢。”


 秦王皺眉:“藺相如怎麼教的你?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朱襄實話實說道:“藺公光是教我《詩經》,都想把我一天三頓揍了,怎麼可能還有精力教其他?”


 秦王:“……”這傢伙還很得意。


 他順手又敲了兩下:“還有,你說要做石磨,讓相和帶人去選石頭,去做。”


 鐵頭娃朱襄再次笑眯眯拱手感謝:“等石磨做出來,我給秦王做豆腐吃。豆腐用豆子做成,比豆子好吃。”


 秦王頷首:“隨你。”


 他結束了閒聊,攤開上黨附近的地圖,詢問朱襄上黨附近應該如何“開發”。


 “開發”是朱襄說的。


 哪些地方好種地,哪些地方能挖礦,道路應該建設在哪裡不容易遭遇坍塌,如何將礦渣和修路結合起來……還有修築能洩洪和灌溉的水利設施,林林總總治理和“開發”上黨、野王地區的措施,從朱襄口中一一道來。


 秦王不斷點頭,在木簡上寫下一些朱襄看不懂的文字。


 這應該是秦王自己發明的速記標記,估計只有範相國看得懂。


 秦王對朱襄態度越來越和善,除了朱襄自己的性格緣故之外,最重要的是朱襄因為快死了,不再隱藏自己從後世帶來的知識。


 秦國遲早會統一天下,他想為自家崽崽多做一些事。


 打仗上的事他不懂,秦國也不缺人打仗。秦國缺的是告知秦王們在統一天下後,應該做什麼事的人。


 朱襄以上黨郡為例,大言不慚地教導秦王,如何將這一塊被魏趙韓三國搶來搶去,黎民們沒有對任何一個國家有歸屬的群山包圍的高地治理好,讓這塊地和這塊地上黎民完全融入秦國。


 修路雖然至關重要,但沉重的徭役讓黎民沒有了活路,就會反抗秦國。所以修路就要和致富結合起來,讓黎民看見,這條路修建之後對他們也有好處,他們就會自願修路。


 農田、水利、礦產……在這些能給黎民帶來好處的地方修建道路,黎民們越修路越富裕,肚子吃得越飽,就不會反對秦國的徭役。


 朱襄才剛來到上黨不久,卻對上黨地勢地理瞭如指掌,如此神異之事,讓秦王和白起都十分驚異。


 朱襄只說自己從廉頗和藺相如那裡看過地圖,又走訪了從上黨來的流民。但這些不足以解釋他為何懂得如何多的事。


 朱襄知道這些無法解釋,但他無所謂。


 暴露了自己的學識,讓人以為自己有神仙精怪教授知識,可能會引來別人的恐懼和嫉妒,但最終也就是一死。


 他現在難道還怕死?


 秦王猜到了朱襄的心理,心情十分古怪。


 他想,等朱襄活過這次劫難,會不會為現在的事後悔。


 秦王一想到這樣的可能就忍不住笑,第二日就提筆將自己開心的事寫給范雎看。


 范雎展開秦王的信,展露出多日來第一次暢快的笑容。


 他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心理負擔,只想著如何報答他的君上。他自然也不會嫉妒朱襄的得寵和神異。


 不過就算是之前的他也不會。朱襄是秦王的晚輩,是公子子楚的親家和友人。他只會悉心培養朱襄。


 “怪不得藺相如和廉頗那樣心高氣傲的人對朱襄如此溺愛,朱襄才華橫溢,又心思單純,身為長輩,肯定會擔心他。”范雎感慨。


 有這樣的晚輩,長輩既驕傲又擔憂。投入的感情多了,自然就對其最看重了。


 秦王大概也感受到了這一點。


 范雎想起秦王曾經抱怨,無論是兒子還是孫子,在面對他的時候都戰戰兢兢。只有自己能與秦王好好聊天,不會誠惶誠恐。


 現在秦王終於找到一個不會懼怕他的晚輩了。


 只是不知道朱襄是因為自己快死了才不懼怕秦王,還是在度過這次劫難之後還敢這樣。


 范雎真想也去長平,看看這位可能頗具神異之處,卻又天真愚蠢得令人頭疼的朱襄。


 他想了想,讓人將公子子楚叫來。


 他能直接讓公子子楚來自己府上拜見他,就可見他在秦國的地位,和在秦王心中的地位。


 子楚誠惶誠恐地來到范雎府上,范雎將秦王這次寫的書信遞給子楚,問道:“朱襄似乎完全不懼怕君上。”


 子楚一聽就開始頭疼。


 他匆匆掃了幾眼秦王寫的書信,頭更疼了。


 子楚解釋道:“朱襄確實有些……性子有些過於隨意了。相國可否派我去向君上送信?”


 子楚已經不顧自己脫了馬甲會不會被朱襄暴揍了,他想現在就去長平,請求秦王不要殺朱襄。


 “君上會將朱襄帶回咸陽,到時你再與他相見吧。”范雎很明白自己君上的惡趣味。顯然君上非常期待公子子楚告知朱襄真相那一幕。所以他不會破壞君上的樂趣。


 子楚擔憂道:“但是朱襄這樣……”


 范雎打斷道:“君上都不介意,你擔憂什麼?我現在找公子來,是想詳細詢問朱襄在趙國的事。朱襄展露出的才華,絕不是廉頗、藺相如能培養出來的。他剛來上黨,就對上黨瞭如指掌。這簡直就像是有神靈相授。”


 子楚猶豫了一會兒,道:“我知道的不多。朱襄擔心自己引起他人的嫉妒,所以隱藏了自己許多才華。不過朱襄確實會說一些常人不知道的知識。他曾經說,我們腳下的大地是球形的,圍繞著同樣是球形的太陽轉動。不過他是喝醉酒時說的,醒來就堅持不肯承認。”


 范雎道:“他居然知道天上的事,難道真的是神靈下凡?”


 子楚道:“古來今往,有許多神靈下凡幫助明君賢主的記錄,朱襄是其中之一併不奇怪。不過我想朱襄或許只是夢中得到了神靈教授。”


 子楚曾經打探過朱襄的經歷。朱襄小時候也很聰明,但也只是比同齡人稍稍厲害一些的程度,並不引人注目。但朱襄父母雙亡,差點病死後,就突然開了慧,知道了許多常人不知曉的知識。


 藺相如也知道此事。他們都猜測,朱襄可能在瀕死中得到了神靈的幫助和饋贈。


 這個時代的人信鬼神、敬鬼神。就算儒家,也只是說自己不說怪力亂神之事,但要敬畏它。在絕境中得到神靈幫助的事,史書和民間傳說中都很常見。他們很坦然地接受了朱襄的奇遇。


 范雎思索了許久。子楚等候了許久,一句怨言也不敢有。


 “朱襄平時最敬仰哪一位神靈?”半晌,范雎開口問道。


 子楚搖頭:“這正是最奇怪的事。朱襄尊重鬼神,但並不信鬼神。我原本以為他是得神農氏提點,但他提起神農氏也只是敬仰他做過的事,並未有太多敬畏。我試探過許多次,他對任何神靈都沒有特別高的信仰。”


 范雎皺眉:“他每年總會祭拜神靈。”


 子楚道:“朱襄每年都不主動祭拜神靈,家裡人祭拜什麼神靈,他就跟著去祭拜什麼神靈。”


 范雎愕然。


 難道朱襄不知道自己被哪位神靈救助提點?但就算不知道,怎麼會有人對神靈完全沒有敬畏信仰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