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三十六章 計不決者名不成

  入夜很久了,林震南卻坐立不安地等待著。

  福州城宛然「打殺哉」的夜柝聲去而復來,夜夜皆然,林震南初來時曾聽當地人說“三山兩塔冶城間,聽塔鈴而知禍作”,就總是聯想到古書上,那些似是而非的福禍預兆。

  看著那面黑底金字的“南綠林總盟主”御匾,林震南喟然不語,緩緩閉上眼睛,略微撫慰疲勞到極限的神經。

  忽然,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從前門鑽了進來。

  “總鏢頭,我回來了……”

  史鏢頭的身影從夜色中緩緩浮現,快步走入了福威鏢局那掛著“福在威前”廳匾的大廳裡,看到了御匾略顯嫌棄地抿了抿嘴,這才來到仗劍端坐的林震南面前。

  林震南聽到聲音緩緩睜開了眼睛,雙眼佈滿了血絲,略顯沙啞地說道。

  “事情辦的怎麼樣?”

  史鏢頭長出了一口氣,僵硬地活動了一下前幾天受傷的肩頭。

  “放心吧總鏢頭。”

  他神色詭秘地一咧嘴,有些得意地說道,“我親眼看著出去的,沒有任何問題,您放心好了!”

  林震南得到了這個意料之中、卻心繫萬分的答案,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那就好。你到後院伙房,把華師傅叫出來,我有事要和你們說。”

  史鏢頭領命匆匆而去,又匆匆地回來,這次還帶回了一個有著圓圓胖臉的中年男人。

  “總鏢頭,您找我是嗎?”

  伙房的華師傅剛睡下不久,近來鏢局的事情也讓他壓力頗大,本來樂天知命的一個人也開始坐立不安,此時的胖臉上就明顯帶著憂慮。

  “好讓您知曉,如今伙房、鏢舍都快囤放滿了,再下去只能擺到前院了。”

  林震南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說下去了。

  林震南看著兩人到齊,想從大堂中的太師椅裡站起來,體力卻早就在長達數日的、與御匾的無聲對峙中消耗殆盡,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

  史鏢頭趕忙上前攙扶,結果林震南不慎拍到了他肩頭的叉傷,瞬間齜牙咧嘴了起來。

  “嘶……總鏢頭,你要小心身體啊!”

  史鏢頭也不聲張,忍過陣痛才扶著林震南站好,愣是不敢讓林震南挪開手。

  “史鏢頭,華師傅。”

  林震南婉拒了攙扶,站起來緩緩說道,“這幾日晝夜籌劃,終於把福威鏢局上下百餘人盡數秘密送出福州城,保留住了總號的元氣根基,二位實在功不可沒。”

  兩人一言不發地看著林震南,眼中卻全是喜憂參半的神情,甚至有了幾分的泫然,就因為這一切太不容易了。

  林震南看著遠處,大廳燭火跳躍著照在他的臉上,隨著光影遊移不定,使他表情雖然毫無變化,卻分明地呈現出了苦樂憂歡種種情緒。

  “減兵添灶之計已然奏效,我的心裡卻還是有幾許的不安。約定好的暗號沒有從城外傳回,也許是欽差封城太嚴,大概是我多心了。”

  林震南說道,“隨著鏢局風頭過去,福州城如今的注意力,都被那欽差的逆施倒行所轉移,史鏢頭你明天,就以傷勢轉重的名義到仲仁醫館尋醫問藥,先不要回來了。”

  隨後他轉過頭,從袖中掏出一張票據,“華師傅,這一百兩可以到鏢局各處分號兌領,你就帶著孩子藉口回鄉探親,明天離開。憑你這一手高超廚藝,就算不願去分號任職,想必也無大礙。”

  兩人聞言皆是感動不已,對林震南的心思縝密妥帖,頓時佩服之至。

  史鏢頭更沒想到,原本只在話本評書裡聽見的“減兵添灶”之計,竟然能在林震南手裡玩得出神入化,不禁讓他驚為天人。

  林震南在福州經營許久,向來堅持福在威前、以和為貴,把交遊善友的商道貫徹到底,與尋常形似黑社會的江湖人士截然不同。因此城中各方消息,依舊可以通過不同渠道,彙集到林震南手中時,幫助他發現問題的所在。

  這幾日他雖然被命閉守鏢局、謝客往來,可並沒有因此而壅塞耳目,茫然無知。

  他知道耿精忠發瘋,知道欽差搜捕白蓮教,知道三坊七巷被掀了個底朝天,更知道自從田歸農被嚇退之後,一些對福威鏢局的謠言就或有意、或無心地流傳開來。

  這些鬼蜮伎倆在平時不足為懼,但在這個風聲鶴唳的危險時刻,林震南無法坐視不管了。

  他憑藉敏銳的嗅覺,從重重殺機之中尋找到了一條唯一的生路——撤!

  曾被江聞苦勸,因此林震南這幾年也補讀了不少書,奇怪的是,最讓他感興趣的不是詩詞歌賦、算數命理,而是講述韜略縱橫的兵書。

  林震南認為自古商道猶兵道,而用兵之道不外乎虛虛實實四字,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避實擊虛者終勝。

  比如之前,當清廷以為福威鏢局會藉機退走福州城的時候,林震南偏在接匾大戰中借小石頭、洪文定力挫群雄,坐穩了這個南綠林總盟主的位子。

  又比如現在,當清廷以為福威鏢局正大宴手下準備接受招安、高枕無憂的時候,林震南卻在暗中籌劃著將福威鏢局總號的人馬撤出福州城,保全住有生力量。

  誰也料不到,林震南會選擇在各方眾目睽睽、風口浪尖的注視之下,有膽量將人馬暗中撤走。

  可林震南想的很清楚,福威鏢局的背後靠山耿精忠如今被圈禁於王府中形勢不明,又有人不斷暗中針對著他們,所留存的力量越多,情況就越危險,分明已經呈現了收網鉗口的形勢。

  林震南在,福威鏢局總號就在,而鏢師在,各地分號就不會垮,二者缺一不可。

  添灶減兵之計,要略一在減兵,二在添灶。

  為了減兵暗度陳倉,林震南在這幾天做出了日日歡飲的假象,讓手下鏢師藉著運送食材的功夫,躲進車底下轉移出鏢局,再通過他福州城中多年積累的人脈與手段,分批安然地送出城去。

  為了添灶掩人耳目,他命華師傅每天都要囤放好採買的各色食材,這讓華師傅為處理食材、延緩腐爛發臭較勁了腦汁;他命史鏢頭帶剩下鏢師準時操練發出聲響,迷惑府外盯守的眼線,以至於當人越來越少時,鏢師各個都得累的半死,才能以十幾人發出近百人的響動。

  為了保證渠道安全,林震南分別通過了布綢商鋪、金鐵匠坊、果餞貨站、文玩書肆、藥鋪醫館等等不一而足的人脈,晝夜不停地居中籌劃每一步,更是揣摩著遭人撞破的善後事宜。

  依靠不眠不休、耗盡心力,他終於等到了全數撤離的今天。

  “總鏢頭,我不見得非要走。”

  史鏢頭感嘆著說道,“您的親眷都還沒走,需要留人保護才是,我雖然武功低微不濟,也總能拖延片刻的。”

  華師傅低頭不語。

  他雖然是福威鏢局總號的伙房大廚,卻只是花錢僱來的,不似史鏢頭那般江湖中人,這

  幾天戰戰兢兢地配合暗渡鏢師已經是仁至義盡,並不想要深陷在這處泥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