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琳 作品

第290章 我們都該鬆鬆手

人最高級的能力,莫過於向內求向外修。

唐錦心一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竟有這番心境,實屬難得。

只可惜,過分執著。

她開辦研究機構的起因和支撐全系馮仙悅一人,倘若後者出現意外,半途離世,那這個機構的價值必將毀於無形,猶如鏡花水月一場。

屆時,夢碎的人也好,撈月的人也罷,不死都得脫層皮!

思及此,夏雄兀自嘆嘆氣,深邃地目光微斂,他說:“欲成此事,耗費的不僅僅是大量的時間,還有難以估量的錢財,稍有不慎,你會輸掉整個人生。錦心,爺爺知道你與馮家丫頭之間的情誼,所以,我不勸你,但希望你能三思而後行,好好想清楚你做這些,是為一人還是為一群人。”

會輸掉整個人生,這句話狠狠地擊中了唐錦心。

夏雄的擔憂,正是她猶豫不決的關鍵,這漫漫科研路,她自己也拿不準能堅持多久,“爺爺,您會支持我嗎?”

“於私於公,都不會。”夏雄停住腳步,面向花池,佈滿皺紋且骨節突出的雙手輕置於杖柄上,“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霞。偉軒的今日,極有可能是你的未來,錦心,爺爺希望你跑的賽道,每一步都是出於自己,而非旁人。”

唐錦心眼底掠過一抹驚訝,“爺爺,您知道大哥的心思?”

“從他大學選工商管理和金融專業起,我便知他心中委屈,然而,為了夏家基業有人鞏固,我自私地默許了...唉,我曾為自己開脫,想著他或許會慢慢喜歡上這樣的人生,現下看來,錯了就是錯了,縱使有心彌補,也難修復如初。”

提及夏偉軒,回想起當年那些事,夏雄這心裡就止不住地泛疼,語氣裡也滿是愧疚。

唐錦心愣了愣,安慰道:“有淺煜在,爺爺大可放心。”

“是啊,阿煜比我靠譜,有魄力,會做事。有他替我撐起這個家,我死而無憾吶。”

“爺爺,您別這麼說。”唐錦心上前一步,輕輕攙扶住夏雄的胳膊,語氣堅定,“您要長命千歲,親眼看著大哥重拾熱愛,看著淺煜帶雲上再創輝煌,還要看著我拿下各種設計大獎,我到時候一定會把獎金分一份孝敬給爺爺,絕不讓您白疼我。”

聞言,夏雄眼神裡漾起欣慰,他輕輕拍了拍唐錦心的手,渾厚嗓音裡透著滿滿的慈愛和期待:“好,好,爺爺等著那一天的到來。不過,錦心,你是真不打算回去看看?”

這一問,直接給唐錦心幹沉默。

最近,慕容舟和慕容子賦總會有意無意地出現在她的生活裡,好在他們懂事的與她遠遠地保持距離,沒有越線叨擾。

依慕容子賦看她的神情,不難猜出他已知曉真相,但他卻一改往昔的衝動,格外沉得住氣,究竟是在盤算什麼?

該不會是想等她親自去見他,與他相認吧?!

見唐錦心遲遲不接話茬,夏雄只好語重心長地勸慰,“老舟年老體衰,子賦又身子骨弱,你是他們唯一的依靠啊。無論你多麼怨恨,多麼不想承認,他們始終是你的親人,血緣關係是無法割捨的。”

頓了頓,他繼續道:“錦心,生活的本來面目就是殘酷,塵埃落定的往事不該成為你的負累,你要學著放下,學著向前看,有時候,接納會比逃避更容易獲得幸福與輕鬆...當然,不管你是否選擇原諒,爺爺我,都會無條件支持你。”

果然,沒被刀子插過的人,是不知道有多疼的。

唐錦心太瞭解站在道德制高點的看客心理,亦深知與他們理會爭論無疑是浪費口舌,自找沒趣。

故而,她眯了眯雙眸,掩藏好不悅的情緒,唇角帶笑說了聲謝謝爺爺後,便將話鋒引向遠處的杜鵑花。

夏雄欲言又止半晌,終是作罷。

......

一轉眼,馮仙悅從重症監護室轉至特護病房已有二十天,由於她拒絕深度治療,全靠藥水勉強維持,身體是每況愈下,中途深夜抽搐病危了兩次,幸而只有馮志遠一人知曉。

醫生說,她腦部病變厲害,再這樣下去,最多最多有一月生存期。

馮志遠忍痛尊重女兒的選擇,並著手開始準備後事。

馮仙悅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身體情況好些,她就會約見朋友和家人,拜託他們照顧唐錦心。

誠然,越接近死亡,她越放心不下唐錦心,光是董小胖和莫奇銘那兒,她就交代了幾十遍。

現在,又輪到常青。

打量身著刺繡休閒套裝,眉眼溫潤的常青片刻,馮仙悅笑著打趣道:“常青哥,您是吃了駐顏藥嗎?這皮膚嫩得,看起來比阿銘還年輕,妥妥的男大啊,太帥了吧,我小叔叔挖到寶了!”

常青莞爾,溢著寵溺的眸子輕輕一轉,音色柔倦,“駐顏藥沒有,保養的秘方嘛,你想要的話,就答應我,乖乖接受治療。”

“糟糕,被發現了。”馮仙悅笑容僵了幾分,看向常青的眼神裡帶著哀求,“常青哥,求您別告訴糖糖,另外,我可以問問,您怎麼知道的嗎?”

常青嘆息一二,無奈回答:“我比你年長啊,傻妹妹,有心盤查,豈會不知!放心吧,漏洞幫你修復了,糖糖不會知道...仙仙,為什麼要放棄?”

這個問題,馮仙悅斟酌了好一會兒,才輕抬沒打吊針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身體,“脊柱側彎,半身不遂的狀態日漸加重,再往下,我會昏迷,會再度住進只剩自己的屋子,同冰冷的儀器、離不開的病床、無止盡的痛苦與黑暗做鬥爭,跟個活死人無甚區別。其實,這些也沒啥,我都能面對,但我無法接受,活著的你們,一次又一次因為我而擔驚受怕,守著無望的希望過日子,你們談何快樂,我又如何心安。”

不爭氣的眼淚無聲劃過眼角,她吸吸鼻子,哽咽道:“尤其是糖糖,但凡我有一口氣尚在,她就不會有一刻安寧。所以,常青哥,我這不是放棄,而是一種皆大歡喜的解脫,我好累,糖糖也好累,我們都該鬆鬆手,讓彼此喘喘氣!”

這個世界上,能把她的命當自己命過活的,只有唐錦心。

是以,她必須走,必須不拖泥帶水地快點走,唯有這樣,她的糖糖,才能有足夠的時間癒合傷疤,去過無負擔的屬於唐錦心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