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第59章 第 59 章










到了庭院內,開後門,拿花,拿金魚。月光下看一看,透明的水,橙色的生命,尾巴還在擺,腮鼓鼓。









他輕輕籲一口氣,唇角微勾笑起來。









怕應隱擔心,商邵先把金魚缸端給她後,才開車下山去買那些東西。









難為他站在商場專櫃裡,一樣樣地找齊她需要的物品。護膚品和睡衣都好說,唯獨棉條陌生,打了電話給康叔,康叔又請教他夫人,這才搞懂哪裡能買到。









日化店的櫃員為他仔細推薦,他凝眉,用看合同的精神去比較說明書和不良反應。









日光燈下,襯衣西褲的,矜貴儒雅,一絲不苟的認真,倒讓櫃員臉紅。









等回來時,應隱早已睡著。









她太懂事,怕沒洗澡弄髒他的床,便只是伏在被子上和衣入眠,連鞋子都沒脫。









那缸金魚就放在她的手臂一旁,水和玻璃缸被照得透明若無物,金色的掠影偶爾在她安睡的眉眼間掃過。









商邵不自覺溫柔下來,看了一會,先將魚缸放到了安全的地方,接著才將她抱起到懷裡。









“應隱。”他低喚一聲,親一親她唇角:“起來聽故事了。”









應隱醒得很不情願,但好像更想看到他的臉。她轉開眼眸,依偎在他頸側,“還有睡前故事?”









太可愛。









要不是她在意,又聽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謠言,他才不捨得把這麼寶貴的夜晚浪費在於莎莎身上。









商邵勾唇笑一下:“對不起,本來不該叫醒你的,不過我擔心你這麼睡了,夢裡心情不好。”









應隱的夢裡確實心情不好,否則也不會想醒來見他。









她被他看穿,一股酸楚不講道理,嘴硬道:“我夢裡心情好得很。”









“好,那就是我自私,怕今晚上不跟你說清楚,我自己夢裡不安穩。”









他抱起她去露臺,讓她坐自己腿上,又點了一支菸。









開門見山。









“我從沒要為她淨身出戶過,說過一次,是在分手那天,為了逼出她的真實意圖,所以說過一些淨身出戶、只剩幾千萬身價什麼的嚇唬她。繼承權這件事,我要從頭開始說,你有沒有耐心聽?”









應隱點點頭,努力提起精神。









“先親一下?”他實在有點壞。









應隱依言親他一下,被他按住了深吻。









他吻間有淡淡菸草味。









指尖菸頭紅星明滅,繚繞煙霧中,商邵的眸中實在沒有多餘的情緒,淡得像在旁觀。









“於莎莎的父親想當議員,她自己也有從政的野心,這兩點,我後面才知道。我跟她高中認識,我念皇家公學,她念女校,在一次新年聯誼上,我們跳過兩支舞,後來再遇見,是香港大學的一次公開慈善晚宴,說實話我不太記得她,但她認出我。









我們沒什麼共同回憶,只不過求學經歷相似,大學和碩士的方向也有重合,所以相談甚歡。她很健談,跟人交流時也相當真誠,個性陽光,愛笑,很熱烈坦率。”









應隱在這些形容詞裡吃了一缸醋,直到聽見商邵說:“這些都是她裝的。”









“她連你都騙過去?”她吃驚。









“如果她願意,她可以騙過全世界的人。我知道的所有人,幾乎沒有不喜歡她的。她尤其擅長和名流圈子打交道,英國很多知名演員都是她的好朋友。她也熱衷公益、投身慈善,放棄在英國大財團的職位,為了我來香港從事基礎的法律援助工作。”









“她為你犧牲那麼多。”應隱不知道什麼滋味。









商邵自嘲地笑了笑:“我最開始也是這麼認為,後來才知道,其實這些都只是她今後的政治資本。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不喜歡她的,是我父親商檠業,你上次見過了。”









“嗯。”應隱補充道:“他好凶。”









商邵捏她手指:“不怕,他是看著兇,其實是人比較古板。我在帶於莎莎回家之前,他就已經不同意這樁交往。”









“為什麼?”









“因為身份不對。”商邵垂下眼眸,指尖輕點菸管:“商家往上數五代都是根正苗紅,我爺爺去世時身披紅旗政要扶棺,很多生意也跟國家緊密相連,但是於莎莎父親是駐華領事,英國和香港的關係有多敏感,我想你也知道。所以,商檠業不同意。”









“但是……這對她和你來說都很不公平。”應隱忍下難受,為他說一句公道話。









“所以我爭取了。”商邵冷淡地說。









“你聽到的淨身出戶,就是這些爭取裡的一個謠傳版本。商檠業第一次跟我們吃過飯以後,對我媽媽說,這個姑娘很擅長撒謊,尤其善於偽裝真誠。”









他停頓片刻,釋然而解嘲地笑了笑:“說實在的,我一直很不服氣我父親的管教,但不得不承認,他確實眼光獨到,一針見血。”









“只有他看穿了?”









“只有他看穿了。”









“那你們一定天天吵架。”









“是,吵到兄弟姐妹都躲出去,恨不得不回家,吵到我媽媽膽戰心驚,夜夜睡不好。吵一次,大家的怒火就升級一次,到後來,劍拔弩張,我做好了失去繼承權的準備。”









“你真的捨得。”應隱的心不知道為他而揪,還是為自己。









眼淚又要掉下來。









“我真的捨得,但不是為她。”商邵言辭篤定。









“放棄繼承權和淨身出戶是兩個概念,公司的股票、家族信託,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財產,並不會因為我放棄繼承權而失去,大概有上百億,我不清楚。繼承權意味著對集團和家族的責任,我是長子,本身理應承擔,但應隱,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









“你不願意?”應隱不理解,“可是商家的繼承人,別人做夢也投胎不來。”









“嗯。”商邵吐了口煙霧,抬了些眸看她:“我確實挺會投胎,否則也得不到你。”









他的情話不經意,又漫不經心的,有一股氣定神閒的命定感。









應隱知道他這種時刻一定要吻她,已經乖順地閉上眼。他的氣息鋪天蓋地,配著那句話,讓她腳底心泛軟。









吻夠了才提起興致繼續講。









“繼承當然有很多很多錢,但也意味著很多責任。我從小被作為繼承人培養,唯一的快樂,是跟我那匹小馬玩一小時。每天只有一小時。你看到的我現在的生活,永遠在處理公務,沒有假期,一年飛三百趟,這樣的日子我要過到六十五歲,換你你想不想要?”









應隱本能地搖頭。









他攬在她腰間的手臂緊一緊,看著她雙眼:“寶貝,錢到了一定程度,只是數字,很難引起心理波瀾或快感。幾百億和幾千億的生活,從物質上其實根本沒有不同,edward為什麼要買超級遊艇,要用鯨魚皮,因為除了這些,他也沒別的餘地去彰顯自己的財富。富貴是個愚蠢套子,讓人失去道德和智慧。”









忽然一個閃念之間,應隱想起來他所謂的那另外半件失敗的叛逆。









“你說的人生唯一兩件叛逆的事……”









“是這個。”商邵唇角銜煙,不太愉快地回憶:“當時的情形,商檠業的專斷,三十多年壓在我身上的東西,都讓我對所謂的‘繼承’厭惡到了極點。從一十歲還沒畢業開始,我就已經介入了集團的管理,十幾年的耕耘,說實話,我有不捨,但大丈夫當斷則斷,我可以自立門戶,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商邵輕描淡寫地講完,停頓一瞬,心血來潮似地問:“你想不想我放棄繼承權?”









應隱嚇傻了,幾千億的開關就在她一念之間,她動也不敢動。









“三十八歲前,我還有這個自由,三十八歲以後就不可以。”他似笑非笑,像是提醒她抓緊機會。









“為什麼?”









“因為繼承人的培養需要時間,青黃不接是家族傳承大忌,如果我在這個位子上坐到超過了三十八歲,那我對這個集團就有責任,無論我喜歡與否。從現在開始到三十八,如果我放棄,商檠業還能撐著,我們還能培養新的人,比如讓我妹妹明羨接手,然後再把商陸逼回來。”









“……”









她表情震驚、遲疑又寫滿了“這樣真的好嗎”,實在好笑。









商邵果然失笑出聲,與她有商有量:“陸陸的夢想是拍電影,也該拍夠了,該我去實現夢想,對不對?”









從沒有人問過他的夢想是什麼。









這樣的話,他當初也和於莎莎說過,但於莎莎哭著為他委屈,問他怎麼忍心把這十幾年的心血付諸東流拱手讓人。









她連問都沒問一下,阿邵你的夢想是什麼?









“那……阿邵哥哥。”應隱小聲叫他。









第一次這樣清醒面對面地叫,她耳朵泛紅,惹他親吻。









他帶著沉香菸草味的氣息,親一親她那枚生有小痣的耳垂,才沉啞問:“怎麼?”









“你的夢想是什麼?”應隱目光憧憬而明亮,“你有這麼多錢,還能擁有夢想,你的夢想一定很了不起。”









頭一次有人會說他有夢想了不起。









有錢人要什麼夢想?全世界都唾手可得的,談夢想顯得矯情。









商邵斂住笑,心底為她這一句而柔軟。









他將煙在菸灰缸中捻滅:“沒什麼了不起的,只不過我在法國la base一直養著一艘帆船,那是我一十歲時送給我自己的禮物,我的夢想是開著它,環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