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節藕 作品

第24章 紙活


 賞南被推到床頭,他仰著頭,虞知白有些不知道輕重,而且他作為紙人,它口腔有些乾燥,也沒有人類擁有的軟度。


 賞南覺得自己像深陷於沙漠漩渦當中的旅人,燥熱,擠壓肺腑的乾燥沙粒,刮在臉上火上澆油的熱風,他抓著虞知白的肩膀,喊了聲停。


 虞知白只愣了幾秒鐘,接著又往前移動了幾分,鼻尖和賞南的鼻尖的貼在一起,“但我覺得還不夠啊。”


 “……”


 賞南覺得自己腰都是軟的,他好半天才找回身體的自主權,“不夠也停,下次再說。”


 他想和虞知白說一下他準備明天帶外婆去看病的事情。


 但虞知白的手突然戳了一下他的臉,“你這裡為什麼紅了?”


 賞南不是很在意地說道:“剛剛外婆不小心把麵湯弄我臉上,燙了一下,估計過會兒就消了。”


 如果早知道這麼一句話就能讓虞知白去攻擊虞昌月,賞南絕對會再思考幾秒鐘後回答,也一定隻字不提虞昌月。


 虞知白盯著賞南臉上那塊通紅的皮膚看了片刻,突然下翻身了床,賞南還沒反應過來,虞知白就赤著腳走了出去,外面虞小羽在說話,“小白你不是睡……小白!”虞小羽尖叫了一聲。


 ?


 賞南忙下床,鞋都沒來得及穿上,他出門去,虞小羽拎著自己被撕掉的右手,哭喪著臉,“小白去外婆房間裡了。”


 外婆房間裡傳來“砰”的一聲悶響,這聲悶響幾乎像是直直錘在了賞南的胸口,他心跳短暫地停滯,後又急速跳動起來。


 衝進虞昌月房間之前,賞南已經料到了自己可能會看見的場景,但當真的看見的時候,賞南仍舊覺得不可置信和滿心痛楚。


 虞昌月被虞知白拽到地上,床上的被子也都掉在了地上,沒了厚毛毯和被子包裹的老太太,小小的一隻,皮包骨,她在地上艱難爬行著,她大概是想要爬到床底下,但在虞知白黑洞般的眼裡,她像一隻不斷蠕動的白費勁的醜陋蟲子。


 虞知白表情很冷漠,他轉身推開了窗子,冷風灌進來,他走向虞昌月。


 此時,賞南進來了,在看了一眼大敞著的窗戶之後,他幾乎沒想就知道虞知白想做什麼——虞知白要把虞昌月從窗戶丟下去。


 它忘記了,忘記了虞舍,也忘記了虞昌月,不,可能沒有完全忘記,可能她們在虞知白的心中還有著微乎其微的存在感,但遠遠趕不上賞南在紙人心目中的地位。


 只是因為賞南被虞昌月不小心燙到了而已。


 “虞知白?”賞南試著喚了它一聲,“她是外婆啊,她不是別人。”


 不知道是不是賞南的錯覺,在他說完這句話以後,虞昌月眼底出現了隱隱的淚光,老人的表情既絕望又哀痛。


 可唯獨沒有後悔。


 “我,我不認識。”虞知白輕聲說,說著,它彎腰試圖去抓虞昌月的腳踝。


 賞南衝過去推開了它,他蹲下將虞昌月扶了起來,虞昌月虛弱地靠在賞南的身上,小聲說:“看吧,我和你說過,不管它學人學得再像,都掩蓋不了它是個怪物的事實。”


 “外婆,也是我的外婆,”賞南不急不忙說道,他抬眼看著已經完全化形的虞知白,嗓子有些發乾,因為他不能確定,這種時候的虞知白,會不會對自己也動手,“你在學校不是學習得很好嗎?為什麼現在就不行了呢?你怎麼能連外婆也傷害?那未來你是不是也會傷害我?虞知白,你是紙人,可你也是人!”


 虞知白此時的眼眶是空的,賞南無法通過它的眼神猜測它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他攬著虞昌月,老人形容枯槁,閉著眼睛,神色灰敗,他心裡忽然酸得不行。


 外婆沒有錯,虞知白也沒有錯,那到底是誰錯了?


 虞知白突然抬腳走了出去。


 賞南沒有多想,彎腰將虞昌月從地上抱起來,一件一件將地上的毛毯和被子撿了起來,重新蓋在了老太太的身上。


 他又去關上窗戶,轉身時,發現虞昌月在哭。


 “外婆,”賞南走過去,抽了紙巾擦掉她眼角渾濁的淚,“它不是故意的,它其實很愛您。”


 虞昌月閉上了眼睛。


 賞南知道她現在估計不想說話,默默去關了燈,出去時,帶上了門。


 客廳裡,虞知白坐在沙發上,看見賞南,他道:“你睡我的房間,我睡沙發。”


 燈關了之後,賞南往沙發的方向看了一眼,虞知白還是之前的坐姿,沒有任何改變,窗外馬路上的路燈匯聚成微弱的光芒照進客廳,紙人的臉是詭譎的慘白,但仔細看,它的背微微彎著,臉上的表情無辜又無措。


 它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它需要思考自己做錯了什麼,它才能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


 賞南上半夜完全沒有睡好,任務遠遠沒有他想象得那麼簡單。


 [14:南南,其實從它的角度出發,它是對的,以它的思維觀點出發,它也是對的,這就是怪物,人類的社會規則無法約束它,人類的思想也無法禁錮它,任何的感情也無法綁架它,它對你的感情,只是被我們分析成愛情,但可能在它的思維裡,並不是愛情這個詞,而是別的。]


 [14:你拯救了它,同時,你也成為了它傷害這個世界裡的人的催化劑。]


 [14:種玫瑰的人,也會有被玫瑰的刺扎傷的可能,你應該明白。]


 賞南用被子矇住頭,“我明白~”


 夜已經很深,賞南蒙了會兒,又要睡著,眼睛就快要徹底閉上時,樓下一聲怒吼,將賞南整個嚇醒,他抖了下,看向窗外。


 光禿的槐樹枝仍舊張牙舞爪地伸展著,在深夜看起來,像極了扭曲的鬼影。


 緊接著,又是一聲悶雷,轟隆聲藏在雲裡,綿長又厚重地響了起來。


 要下雨了。


 賞南站在窗戶邊上往樓下看,右邊是小區大門,那裡圍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但因為隔得遠,所以賞南沒有受到打擾。


 那聲怒吼,是一個男人發出來的,是那個叫李榮平的男人,他正瘋狂地用頭撞擊著牆。


 旁邊不停試圖阻止他又不斷被他推搡到地上的人應該是他的母親,他母親只穿了一隻拖鞋,另外一隻早就不知蹤影,披頭散髮。


 李榮平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賞南數了一下,大概撞了七八次,不知道在之前撞了多少次,終於,李榮平停下來,他轉過身,賞南被嚇了一跳,男人滿臉是血,血液避開眼睛,從眉心鼻樑,從太陽穴臉頰,不停往下淌。


 他在原地漫無目的地打著轉,嘴裡喃喃念著,“阿舍,阿舍,我好想你啊,阿舍,阿舍……”


 [14:他說的阿舍,是虞知白的母親,他曾經騷擾過虞舍,並且在小區四處造謠虞舍私生活混亂,也曾糾纏過虞舍,還在虞知白放學的路上襲擊虞知白,想要害死虞知白,那樣,虞舍就沒有了拖油瓶,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14:我之前和你說過,所有一切針對虞知白的肢體暴力和語言暴力行為,都會遭到反噬,這不算是虞知白主動害人,只要不招惹它,它就是無害的。]


 [14:南南,這就是你們人類所說的報應吧,那麼……報應開始了。]


 圍觀的人搓著手臂,“別不是撞鬼了吧,李嬸兒,要不你去找個人,給你兒子驅驅邪。”